摘要:家乡人守岁这一天,不论家境如何,都满怀着对未来的憧憬。而憧憬总是带着美好,即便是穷苦人,憧憬中也未丧失信心。村里人穷了整整一年,也盼望岁末这天过后,会迎来新气象和新生活。穷百姓不丧失信心,我们民族也是充满希望向未来。 |
喜迎春节
年年除夕夜,家家皆守岁。记忆中的事情多多,儿时守岁的情景难忘。
家在粤东韩江边,客家地区一山村,名叫葵江口。20多户人家,100多口人。没有富家,也没有流离失所者。堪称殷实人家者仅有几户,其余大多为贫苦农民。
而除夕这一天,谁家都要展示自己的劳动所获——自家养的鸡、自家或几家合养的猪。下午四点,每家每户都宰鸡煮肉,装一大盘送到祠堂做供品,供奉祖宗的在天之灵。在祖宗神位之前的三张八仙桌上,每家供奉的是同样的祭品,名叫三牲——一只鸡、一块肉、一条鱼,外加一壶酒、两三个年糕。为了不让人看衰,再穷的人家都要把最肥最大的鸡送来,因而从供品中看不出贫富之别,它显示的只是同样的虔诚。三炷香过后,大家向祖宗叩头行拜,便完成了祭奠之礼。守岁之前先祭祖,是客家人的一种文化传承。
这天晚饭后,我们就开始了真正意义的“守岁”。带着酒足饭饱的喜悦,人们纷纷来到祠堂前的草坪上。草坪中间放着两张八仙桌,人们站立于四周。一盏汽灯照亮全场。锣鼓一响,舞狮活动开始,几个年轻人,各自拿起自制的行头——狮头、狮尾和大面,狮头威武,狮尾跟随,大面逗趣。最见功夫的是跳越两张八仙桌,舞狮头的阿台,口咬狮嘴上的横杆,略退几步,然后飞越桌面,如同跳鞍马,轻身而过。他平稳落地,场上掌声爆起。大面则做鬼相,跳得过则跳,跳不过就耍赖——以爬代跳。搞笑动作,引发围观者的阵阵欢乐。随着“的的笃笃”的鼓点和“锵锵锵锵”的锣声,舞狮活动把气氛带进另一种竞赛——赛锣鼓。
赛锣鼓是我们村坚持了多年的娱乐活动。50年代初我上初中时,曾亲自参加过两三次。我们村曾与韩江东岸的古竹村赛过,后来则是本村的郑、黄两姓人比赛。这比赛我们又叫“斗锣鼓”,打一阵锣鼓,相当于演奏一支曲子,大约15分钟,然后放一串鞭炮,双方都如此,锣鼓鞭炮,鞭炮锣鼓,如此你来我回,斗到深夜,直到小商店里的鞭炮都被买光。有一两次还跑到三里外的小镇去购买。此种“斗”法,除了娱乐的本意之外,多少还有一点“斗钱”的味道,谁先把凑的钱花光,买不了鞭炮,谁先停锣歇鼓,谁便是输家。我们村黄姓人家不多,因而我们郑姓常为胜者。这种竞赛,在上世纪50年代后期,因种种原因而停止,守岁活动也因此寂静了许多。
家乡人未闻打锣鼓是为了防备一种名叫年兽的伤害,而明灯点烛敲锣打鼓到天亮的传说,只是代代沿袭这种习俗,年年相传,便成为独具文化意味的守岁活动。它所营造的欢乐热闹的气氛,让全村人都“今夜无眠”,留下久久难忘的印象。宋代诗人王安石说“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我们村里人从锣鼓和爆竹声中感受到的,除了欢乐,还有一种温暖。
家乡的守岁活动,还有两则总让我常挂怀中。一是洁净守岁之俗。年三十这一天,每人都必须洗澡,必须把脏衣服换掉,小孩有新衣则穿新衣,大人无新衣也要换上干净之服,要干干净净迎接新年。此俗不知始于何时,但从我懂事时起,直到我离开家乡,村里人都坚守着这一习惯。二是家庭主妇不辞辛苦的品格。吃过年夜饭,全家人都到祠堂前看热闹去了,而家庭主妇则要把碗筷洗涮完毕,然后再把全家人脱下的脏衣服,全部拿到江边洗干净。她们不让脏衣服存放到年初一,认为那就等于把脏气带到了第二年!他们要把脏衣服上的脏尘脏土,连同这一年的晦气,都随江水漂流到远远。
家乡人守岁这一天,不论家境如何,都满怀着对未来的憧憬。而憧憬总是带着美好,即便是穷苦人,憧憬中也未丧失信心。村里人穷了整整一年,也盼望岁末这天过后,会迎来新气象和新生活。穷百姓不丧失信心,我们民族也是充满希望向未来。
时届守岁日,怀念又在心中萌生。我想起当年在家乡舞狮头的阿台,他今年83岁了。前年我回家乡看到他,他还主动问起:“还记得舞狮的事吗?”“记得!当然记得!”我忽然想起他咬着狮嘴横杆跳桌的事,“你的牙齿还好吗?”他也想起来了,“关系不大!你看!”他一边张嘴一边大笑。他当年自制狮头,又亲自起舞,尽展金狮雄风,村中老者皆在记忆中。50多年后的今天,我们笑谈往昔。他如今虽然还健在,但舞狮已成往事,他自制的狮头也不知所终。此刻,于无限的感慨中,我最想跟他说的一句话就是:你舞的狮头歇了,但我们东方睡狮却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