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狂
刘志军执掌铁路王国后,北京复兴路10号的铁道部大楼里有时会出现夜半依然灯火通明的加班场景。
老刘在落马前已有征兆,但他并不急于交代“后事”,而是走遍大江南北验收铁路工程。时光回到2011年1月19日,当年的春运在这一天拉开帷幕,原《人民铁道报》记者陈刚说,往年这个时候刘志军指挥春运会战的场景都会登上头版头条,这次却一反常态,老刘罕见地消失十几天,所有活动改由副部长出席。
1月27日,刘志军出现在京沪高铁济南西站工地。此后的半个月时间,这位被人称为“中国高铁之父”的铁道部长一刻不停,长时间、长距离连续乘坐了沪杭高铁、长吉城际高铁、包西铁路等等他任上开通或上马的铁路线,行程7000余公里。
此时刘志军似乎已经知道自己的事业生涯时日无多,要在走之前再检阅一遍自己任上的所有成果。
高铁像是刘志军的心头肉,中国工程院院士、中铁隧道集团副总工程师王梦恕与刘志军有些交情,他告诉《证券市场周刊》记者,不论私德,刘志军是名符其实的工作狂。
经过长期规划,高铁项目在2007年正式上马。王梦恕说,刘志军在推进高速铁路发展方面很有手段,对谈判、贷款、向国家要钱都很积极,并且改变了过去由铁道部一家自掏腰包的建设方式,与地方合作引入资本,降低了部里的负担。
让王梦恕印象深刻的是刘志军的敬业精神:北京至天津的高铁进行300公里试验运行时,刘志军专门坐在车头位置,为此工程人员十分紧张,丝毫不敢懈怠。
王梦恕的说法得到黄斌的印证,他透露,刘志军家住铁道部附近,每天早晨6点多散步过来,早上开会听汇报,下午有时研究有时出门检查,经常楼里面快没人了他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他有时候半夜翻材料发现问题,就把相关部门负责人叫过去开会,马上研究解决思路,拿出方案,定出时间。”黄斌说,刘志军处理问题雷厉风行十分强势。
2010年12月3日,京沪高铁枣庄至蚌埠间的先导段联调联试和综合试验中,CRH380AL“和谐号”高速动车组最高运行时速达到486.1公里。当时刘志军亲自试乘,并在驾驶室督阵,要求列车驾驶员冲到极限速度并长时间保持。
刘志军率领下的中国高铁有许多可圈可点之处,比如世界铁路运营试验最高时速486.1公里被纳入中国名下,中国350公里平均运营时速也成为世界高铁运营的最高标准。
洋货国产化是刘志军的另一张杀手锏,其麾下的南车、北车等龙头企业苦练“吸星大法”:将世界各家高铁强国的技术尽数吸收、熔为一炉,以数年之功,就赶超了他们四五十年的发展历史。
王润(化名)是刘志军的另一位同事,她常跟着刘志军出差。“在列车所有的创纪录实验中,为了测试安全性,刘部长几乎每次都在驾驶室内亲自指挥。作为一个部长,能够用自己的生命,去检验高铁的安全性,的确让人感动。”王润说。
2008年,中央出台4万亿刺激经济计划,刘志军算借得了东风,新画的高铁蓝图以恢弘的气势在中国大地上全面开花。当年难以想象的时速200-250公里的高铁入门标准摆到如今都嫌落后,标杆性工程——京沪高铁的设计时速被一再提高。
在刘志军担任铁道部长的八年间,一直主导“跨越式发展”的“刘跨越”共修建了1.8万公里铁路,其中投入运营的高铁里程为8358公里,目前在建和规划中的铁路3万公里,其中高铁1.3万公里。
黄斌说,从刘志军对待工作的态度,可以感觉得到他的确是一个想干事的人。在很多人眼中,刘志军既有魄力也是实干家。就是这么一个踏踏实实干事的人,因为贪污腐败下马,不仅是刘志军的个人悲剧,也是中国的损失。
独裁者
“历届部长中最遭非议的当属刘志军了。”黄斌说,不是因为他搞改革招来非议,而是有时候让人感觉铁道部就是他自家的后院,搞家长式管理,简单粗暴。
刘志军于2005年前后对铁路管理系统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撤销分局合并站段,对基层进行大砍大杀,“结果乱了管理,乱了职工队伍,他在任期间几个重大旅客列车事故其实都与运输管理被打乱有关。”黄斌表示。
此外,气势如虹的高铁蓝图也有人提出质疑,其中炮火最猛的当属北京交通大学经济管理学院的荣朝和与赵坚教授。
西部的一些铁路项目,本来就没有开建的必要,像贵广、兰新这些线路,在刘志军时代都被搞成时速350公里的标准。
“这些地区相对落后,应该先建一些货运线路和普速列车的线路。这么高的标准,西部的民众根本没有这个经济能力去承受那么高的票价,最后这些铁路上座率很低,根本收回不了成本。”赵坚说。
刘志军时代开创了铁路建设“部省合作”的新模式:铁道部和地方政府共同合资建设铁路,铁道部负责工程方面,地方政府负责沿途的拆迁工作。地方政府很多都希望把铁路建到当地,从而有利于当地的发展,刘志军正是迎合了他们的这种心理。荣朝和称,“而这样的项目也被忽悠大了。”
“目前我国铁路行业最突出的问题是过度投资和超能力建设,铁路建设正由于主管部门的亢奋突进而处于一种失控危险中。”荣朝和说,有关部门的决策行为没有任何必要的制约或约束,一个本已十分脆弱的公共服务行业竟一下子变为最大手大脚花钱的部门,不但造成现阶段资源的大量浪费,而且必然引起今后长时期内大范围经营亏损难以扭转。
荣朝和说,铁路对中国来说,有必要加快建设。但铁路早已不再是一个高盈利的行业,而是一个面临着激烈竞争而且在资金链方面相当脆弱的公共服务部门,因此是一个特别“经不起折腾”的行业。当前铁路建设中存在着忽视对既有线功能的合理定位并充分发挥其功能,新线建设普遍过于强调客运专用且目标速度过高,过多功能相近的平行线路同时开工隐藏巨大风险等问题。
这些逆耳忠言传到刘志军的耳朵里后,他感到甚为不悦,不止一次在公开场合点名批评荣朝和与赵坚。
“我本来有许多同学在铁道部工作,后来刘部长点名批评几次过后,铁道部的一些研讨会也不让我们参加了,同学们也不敢和我联系了。”荣朝和告诉《证券市场周刊》记者。
遭此霉运的不止以上两人,王梦恕也有类似经历。他曾告诉刘志军,高铁司机必须实行双人制,“只设一个司机是错的,必须有副驾驶, 但铁道部改革要节约人力,给取消了。一个人在高压电下开车,喝水、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 不能离开岗位啊,只能穿尿不湿,这算什么?”
在高铁建设高歌猛进之际,铁路一线职工却叫苦不迭,刘志军几乎快掏空了铁道部的老底,“他把本应分配给基层职工的福利资金都拿去建铁路了,所以一线职工叫苦不迭。”王润表示,刘对内对外一律强势,对系统内反对意见坚决打击,在其任上,地方铁路局局长纷纷易人;对外则封杀呼吁铁路改革的媒体和专家。
为了这件事,王梦恕激将过刘志军,“一线铁路职工的年收入才3万元,而其他垄断企业都有五六万元,你丢人不丢人?翻到6万元,那才叫本事。”
话才说完,铁道部的工作人员就来向王梦恕“做思想工作。”
此外,荣朝和2007年时有位博士生在地方路局当领导,两人在路局做了一些运输改革试验,刘志军本就对荣朝和有看法,认为该路局“搞另一套”与铁道部对着干,后来这名领导被打压入狱。
黄斌说,刘志军的做事风格有时简单粗暴,但是铁道部系统庞大臃肿,有些人懒散不堪,“你要是太仁慈根本没人听你的,不霸道也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