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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5-26 08:45:00|來源:京華時報|字號:
送別
1949年春節前夕,赴台前的侯文理回到了蕭縣老家,見了長子侯希賢一面。
“那天,父親和我睡了一晚,枕在一個枕頭上”,父親摟著當時上小學六年級的侯希賢,告訴他需要到外面執行任務,可能要兩三年時間,“父親讓我在家聽爺爺奶奶、叔叔的話,好好念書”。
侯希賢總忘不了那個夜晚,他覺得父親似乎有心事。父子倆聊到深夜,窗外月亮飽滿,把院子照得發亮。
當時14歲的侯希賢不知道,這是他今生見父親的最后一面。
一天后,在徐州火車站,29歲的張勵凡帶著三個孩子將丈夫侯文理送上火車。臨上車前,侯文理分別親了三姐弟,給妻子留下六個字——先保國,后保家。
此后不久,侯希賢收到了父親寫給他的唯一一封家書。侯文理除叮囑侯希賢照顧好弟弟妹妹、做好榜樣之外,還教育侯文理認真學習,為國家獻力。
書信中,侯希賢被要求每天練習小楷、寫日記。侯希賢認真遵照父親的要求,直到師范學院畢業。這個沉默寡言的長子以這樣的方式思念著父親。
父親離開后的日子,侯希賢將四頁信紙帶在身上。后經多次變故,侯希賢一度以為信件丟失。直至1955年秋天,侯希賢拿起一本初中物理課本,這封信從中掉落。
這封家書的落款是1949年9月30日,在侯文理落筆寫信的第二天,在遙遠的北京,一個新的共和國成立了。
苦守
侯文理走后不到半年,張勵凡收到了侯文理來信,讓張勵凡到香港去。由於當時三個孩子年紀還小,“而且根本拿不出去香港的錢”,張勵凡錯過了和丈夫的最后一次碰面。
之后,張勵凡帶著三個兒女從徐州回到西安。因家庭變故,原先的家財散盡,張勵凡帶著三個孩子度過了一段艱難歲月。
從小家境優渥的張勵凡不得不去找了保育員的工作,養活姐弟仨和老母親。為了能夠做飯取暖,當時6歲的侯希坤曾和外婆到很多單位大院外,撿沒有燃盡的煤炭,拿回家燒火。收獲的季節,侯希坤便和其他小孩到田地裡撿麥穗,補充家裡的糧食。
1958年,張勵凡因十二指腸潰瘍嚴重被辭退,家庭沒了經濟來源,侯希坤還沒念完高一便退學在家。
家裡最困難的時候,小兒子侯希勇的最大心願是吃上一個夾膜。外婆把侯希勇帶到街上的夾饃攤旁,指了指攤位上放的饃,“我以為她要給我買,沒想到她指給我看看就拉著我走了,說看了就等於吃了。”
買夾饃的5分錢都拿不出,讓當時9歲的侯希勇無比想念父親。
1953年左右,張勵凡找到侯文理所在的部隊,這才知道侯文理去了台灣執行任務。可是,這樣的“組織機密”,一家人並不能對外人講。
幾十年來,侯希勇家的小區院子裡流傳著風言風語,說侯家的父親在外面找了人,不要老婆孩子了。張勵凡一直沉默,不作辯解。一回到家裡,張勵凡就會告訴三個兒女,父親絕不會在台灣成家,“母親說即使父親成了家也是任務需要,組織上安排的,不能怨恨父親。”
一家人因此獲得的“海外關系”,也讓三女兒侯希慧分配工作時一波三折,更讓大兒子侯希賢在文革中被關了三年黑屋。
二月二龍抬頭的日子,是侯文理的生辰,每當這一天,一家人過節時,在邳州的侯希賢總坐在桌子的一角,默默喝酒流淚。
在西安的張勵凡一輩子最愛看的電影是《永不消逝的電波》。家人說,西安城裡,無論哪家電影院在放這部電影,張勵凡都會早早買票,一個人坐著看完。
“她每次看都會哭,然后跟我們說,‘你們父親就是做這個工作啊’。”父親離開時不到兩歲的侯希勇,對父親沒有深刻印象,但每看到母親看電影時抽泣的背影,侯希勇總覺得心疼。“也不是沒打聽過”,侯家上下曾多次詢問某部隊,得到的回復是:組織也不知道侯文理的情況。
“我活了這麼久,誰都見過了,就是沒再見過你父親,也不知道他現在是什麼樣。”說完這話,張勵凡永遠地閉上了雙眼。時間是2005年,等了56年的張勵凡已年過耄耋,直到85歲生命的最后一刻,她仍不知道丈夫是生是死。
“就差6年,奶奶就能知道爺爺的消息。”侯文理的孫子侯海波說,西安城南大雁塔附近有個武家坡,坡上有一孔破舊的窯洞名曰“古寒窯”,相傳當年王寶釧苦守寒窯十八載,等待丈夫薛平貴歸來的故事,就是發生在此。
在侯海波眼裡,奶奶張勵凡比王寶釧更慘,王寶釧一生命苦,可最終還是等來了薛平貴,“我奶奶呢?直到走的那天也不知道爺爺早已經沒了。”
答復
張勵凡想過千萬種可能,她沒想到侯文理早在1958年就已被殺害。
1952年,侯文理混入保密局搜集情報。后因被人發現舉報逮捕,自1954年開始,經過4年審判,1958年7月8日,侯文理最終被國民黨以叛亂犯的罪名處以死刑,時年42歲。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侯文理也沒說出自己地下黨的身份。“這樣的革命者難道不是烈士嗎?名字刻在紀念牆上了,還不是烈士嗎?為什麼我們走這條路就這麼難?”侯家人不解。
今年5月14日,西安市碑林區民政局綜合科一名工作人員回復此事稱,對侯希勇提交材料的事有印象,其材料並非區民政局退回,而是由市民政局直接退回到侯希勇本人手中。
“他這是涉台的,省裡沒資格審批,需要民政部來審批,需要由他的單位總參來提交申請。”該工作人員稱,區縣沒有申報權,但區民政局已經將侯希勇的申請打報告給市民政局,“從我們的角度來說他符合條件,但涉台需要部級來評烈。”
西安市民政局優撫安置處處長辛女士表示,侯文理的情況市民政局之前未遇到過,所以需要向省民政廳匯報情況,再看怎麼處理。辛女士稱,市民政局並未收到侯希勇的資料,“區民政局可能是對政策吃不准,只是把情況口頭上報了,市裡並沒有見到材料。”
辛女士稱,市裡需要跟侯希勇了解情況后,再按照程序審核資料,“這個事情我們一定會跟省廳匯報,處理好,如果在我們權限范圍內,烈士認定是沒問題的。”
5月15日,侯希勇按照辛女士的建議,將侯文理的申烈材料再次交給了街道辦。
義人
幫助侯媛媛一家找到侯文理骨灰的李坤龍,也是當時台灣這場政治事件的受害者。
李坤龍是台灣雲林人,其父1952年被國民黨當局殺害時,他僅4個月大。2005年起,在另一位受難者后人郭素貞的提議下,深知失去親人痛苦的李坤龍開始義務收集政治罹難者的檔案。為了能讓這些當年為了信仰和理想失去生命的年輕人遺靈重返家鄉,他做了大量收集工作,目前已整理出1300多案的檔案。
2010年7月21日,侯文理的木制骨灰盒在骨灰罐整理行動中被發現在納骨塔內。
近些年來,除了侯家,李坤龍也一直在幫助其他在台罹難者的大陸家屬,目前為止,他已幫助11名受難者家屬在台灣找到骨灰。
罹難者家屬中,讓李坤龍印象深刻的是劉光典的家屬。劉家姐弟三人帶著勺子,一人一個小絨布袋,每個人從骨灰罐中舀出一部分骨灰,將父親帶回北京,“看著就想流淚”。
在李坤龍印象裡,在其幫助找到的11名大陸受難者骨灰中,隻有李朋、汪聲、周一粟、劉光典和殷啟輝5人被大陸相關部門評為了烈士。
“派出的工作人員失去聯絡,就有兩種可能,一是叛變,二是犧牲。當時通訊斷絕,兩種可能無法得到証實,政治身份也就無法確定。”此時,槍決的照片和執行公文書(判決書)等資料是最直接的証明,但並非每個人都有。這成了申請烈士的最大障礙。
犧牲的台籍地下黨則更難獲得烈士身份。李坤龍所掌握的台籍遇難地下黨人員中,隻有張志忠一人被評為共產黨烈士。當時兩岸通訊斷絕,台灣的地下黨組織來不及將黨員名單送回大陸,認定很難找到依據。
李坤龍說,目前協會發現的大陸受難者中,隻有極少數人的骨灰被家屬找到接回。這也說明,這些人大部分沒有獲得烈士身份。
在這一方面,侯希勇一家覺得自己是幸運兒,雖然搜集申烈資料困難,但最終還是找到了。“父親生前在大陸的工作情況我們不了解,到台灣后的工作更不清楚。”侯希勇說,他們幸運地得到父親生前戰友和李坤龍的幫忙,“當時的保密工作要求上封老,下封妻兒,很多后人估計都不知道父輩在台灣犧牲了,更別說找回骨灰,替他們追認烈士了。”
李坤龍認為,對於“白色恐怖”期間因政治問題而引發的案件,有必要保存資料,加以厘清,以作為歷史殷鑒。
如今,李坤龍接觸的被槍決者的第二代,都有著“這筆仇恨常在我心”的心態,理念一致,“六十年前苦酒一杯,國民黨喝不下去,六十年后杯酒更苦,我們還是要國民黨喝下去。”
大約從1994年起,台灣地區政治受難人互助會和處理協會開始組織秋祭活動,地點位於當年槍決死囚的馬場町。
李坤龍記得,最初每年祭奠的人數都不少,受難者家屬聚集在一起追思,人數最多的時候大約有500來人。
但近兩年來,參加秋祭的人數在逐年減少,“當年的受難者逐漸凋零,受難者二代、三代都不願意參加,記得歷史的人越來越少了。”(京華時報記者王梅發自邳州西安)
侯文理 馬場町 特工 追認 侯璨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