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神木,這個陝北小城,在2013年初春又一次揚名天下。可是此次揚名,並不是因為它是宋代“楊家將”故裡、“陝北民歌”源頭、陝西第一經濟強縣,而是因為一個女子——神木縣農村商業銀行原副行長龔愛愛。 |
挖煤、放貸、炒房
黃河之水天上來,在神木縣境內流了98公裡。流經神木縣縣城的這一段黃河支流,叫做窟野河。環球人物雜志記者在神木時,就落腳在窟野河東岸濱河大道上的一家旅館裡。
除了賓館,街道兩旁的商鋪幾乎都關著門。寬廣的河道內,全然不見河水,間或有幾縷白色冰條懶懶地趴在河床上,看起來淒涼又蕭索。視線往上抬,感受卻全然不同。河對岸的二郎山上張燈結彩,數千米長的山頭都裝了燈,一到夜裡,熠熠地放著光亮,裝點出一個童話般的世界。
神木自然有財力打造這樣的“童話世界”。它是陝西省第一經濟強縣、2012年中國百強縣第二十六名、2010年中國民營經濟最具潛力縣,在低保、養老等社會福利政策方面一直走在全國其它縣市的前頭。一直以來,在人們心目中,神木是富有的、關注民生的,但“房姐”事件發生后,人們突然發現,隨著財富的迅速聚集,多重戶籍、炒房炒礦等早已成為神木無法回避的問題。
曾是“要飯吃”的窮縣
據清道光年間的《神木縣志》記載,神木古稱麟州,相傳城外東南有3株唐代傳下來的古鬆,需兩三個人才能合抱,人稱神木。北宋時,楊繼業等楊家兒郎曾在此地據守邊關,抗擊蠻夷。元代起,麟州設縣,至明代,縣名改為神木。
據當地居民回憶,上世紀80年代,神木縣城以目前縣城南部的鐘樓為中心,南北向、東西向各一條街,都隻有三四百米,住著區區一二百戶人家,繞縣城走一圈也不過20分鐘。到2001年,縣城面積已有6.81平方公裡。
神木是陝西省面積最大的縣,土地面積7635平方公裡。長城將全縣一分為二,南部是貧瘠的黃土高原,溝壑縱橫,很難種庄稼﹔北部則像草原,最多能發展些畜牧業,整個神木沒有像樣的工業。再加上毛烏素沙漠黃沙的侵擾,當地經濟一直難以發展。從1950年至1986年,國家共提供財政補貼1.67億元,為本縣同期財政收入的4倍還多。直到上世紀90年代初,神木還沒能完全脫貧,完全是“要飯吃”的窮縣。
唐勇是那段歲月的見証者。今年50歲的他,在成為企業家之前,曾在縣政府部門工作多年。上世紀80年代,他每月工資不足10元,還經常幾個月都拖欠著發不出來。整個政府隻有一輛車,去榆林才100多公裡,卻要走一整天。“改革開放后,政府號召發展經濟,大伙兒都在想神木有什麼可以發展的。想來想去,除了傳統的畜牧業,就隻有煤了。”
實際上,神木夾在陝西、內蒙古、山西三省中間,是中國獨一無二的煤礦“金三角”。1981年,陝西185煤田地質勘探隊開赴神木,揭開了神木煤炭開發的序幕。如今,神木已探明精煤儲量為500多億噸。如此規模,不僅在全國堪稱第一,在世界范圍內都極為少見。
因為煤層穩定,埋藏淺,易開採,早年間,每當神木的地表出現裂縫,總會有大量煤“涌”出地面。一到發洪水時,當地人都會去河邊撈煤:“一年下來,一家子能撈一二十噸,過冬、平時生火做飯都指望這個了。”有當地人回憶說。
跟著煤炭價格“起飛”
煤炭是上天賜予神木的厚禮,但如何開發,如何將資源優勢轉化為經濟優勢,卻成了難題。很快,當時中央的一位“大人物”給神木送來了發展機會。
“這個人叫李智盛,就是我們神木石角塔村人。”唐勇介紹說,李智盛曾給毛澤東當過多年秘書,1981年任中央財經領導小組辦公室主任。
1982年,李智盛回到闊別數十年的家鄉,看到鄉親們依然住著舊窯洞,吃著酸菜和小米飯,非常揪心。但當他得知神木擁有中國最好的煤炭資源,又立刻振奮起來,對當時的神木縣委書記說了一句話:“我們不是‘真窮’,是‘假窮’,隻要我們抓住煤,很快就能強縣富民!”
一回京,李智盛就將神木的煤田開發思路寫成報告提交給中央。因為國家正為能源問題發愁,而煤炭是核心能源之一,中央對這個報告極其重視,第二天便批了下來。
在李智盛的奔走、呼吁下,神木的煤炭開發准備工作陸續完成。1985年6月,胡耀邦來神木視察並題字:“把地上的綠色寶庫建起來,把地裡的黑色寶庫挖出來。”同月,神華集團的前身華能精煤公司成立。神木的煤炭開發正式開始。
“但神華主要是自產自銷,能消化的煤畢竟有限,對帶動地方經濟的作用並不大。”唐勇說。
為打開局面,上世紀90年代初,神木縣政府花大力氣建起玻璃廠、硅鐵廠和鐵廠,並投資20萬元進行原煤再加工實驗。一系列的努力取得了良好的效果,神木的煤炭優勢變得更為突出。
很快,煤炭價格也開始暴漲。1985年,國家給1噸煤的定價僅為20多元錢。“十五”、“十一五”期間,隨著工業化的全面推進和國家大規模的基建,煤炭價格從每噸60余元上漲至近520元。
煤有了,價高了,但隻有運出去,才能收回真金白銀。據有關媒體報道,在煤炭外運的過程中,包神、神朔、神延等運煤鐵路相繼開通,一批高速公路項目也立項上馬。交通條件的改善,讓當地煤炭產業的利潤大幅提高。
就這樣,神木起飛了,神木人的荷包也漸漸鼓了起來。
要讓錢再生錢
錢多了怎麼花?多年來,神木縣城及當地煤老板們的富裕程度和生活細節,一直是媒體及公眾關注的話題。
據2011年天津高和股權投資管理有限公司聯合住建部政策研究中心所推出的《中國民間資本投資調研報告》顯示,神木縣資產過億的富豪超過2000人。當記者就此數據向從事煤炭生意的左鋼求証時,得到的回復是:在神木,真正的億萬富翁其實很少。“神木人做生意是金字塔式的。一家有一個能人,就是塔尖,能吸引很多親戚、朋友參與。比如我自己,單從法人角度來看,我的身家的確過億,可公司實際上有二三十個大大小小的股東,公司的錢大部分都不是我自己的。”
當地人都說,如今的神木是“三富三不富”:北邊富南邊不富,財政富百姓不富,少數人富多數人不富。記者在神木走訪時也發現,縣城南邊的一片老街區幾乎家家平房。一位本地人說:“神木有身家十幾億的富豪,也有窮得過不了年的人,兩極分化太厲害,沒多少錢的普通人還是大多數。”
不過,相對於西部大部分縣城,神木的富有卻又直白地顯露在各個方面。
據記者從神木統計局拿到的數據顯示:2010年,神木的國民生產人均值為13.27萬元,遠高於陝西省的2.68萬元和全國的2.97萬元。
走在神木街頭,至今仍能聽到各種當地有錢人“耍闊”的各種傳聞:某礦主賣完煤,拖著幾十萬元的現金去商場消費﹔某大款給接待他的賓館女服務員送禮物,出手便是一輛20萬的車……
當地幾大娛樂場所個個不凡。東興街上的“白宮國際”總投資8000萬元,門口6根大柱子閃耀著銀光,屋頂則金光閃閃。工作人員告訴記者,這裡將於2月下旬開業,雖然消費價目表尚未確定,“但肯定是神木乃至榆林最高的”。還有人民路小區內的“鉑金漢宮”,據縣委物價局備案價目表顯示,其皇家1號包廂價格為每晚18888元,最便宜的商務單間也要918元。
高消費之外,更多神木人喜歡將錢用於再投資。除了少量的實業,民間的錢主要投在了炒房、炒礦和放貸上。
據了解神木煤礦行業運作內情的人士透露,控股煤礦並通過擴股增資炒礦套現曾是神木煤老板的暴富手段。一位企業老板告訴記者,當地一些有錢人打通關系,通過暗箱操作先將國企變成民營,第二步再賣,第三步它們就被極少數人掌握在手裡。
“但隨著資源的逐步集中,加上許多小礦因為生產過程中的安全、污染等問題被取締,開礦採煤雖然利潤很高,卻已變得不再容易。買房、放貸於是成了很多神木有錢人新的選擇。”在銀行從業多年的錢斌告訴記者。
大街上,小額貸款公司、投資理財公司隨處可見。錢斌說:“神木有13家有正規手續的貸款公司,至於那些打著投資公司牌子放貸的公司則有上千家。”
至於買房,記者看到,神木的二手房動輒就賣到上萬元每平方米。當地人對此並不感到稀奇:“這已經是下跌后的價格。房價最高時,縣城高檔小區的售價能超過2萬元每平方米。”縣委房管局的一位官員卻告訴記者:“我不知道神木房價高的說法是怎麼來的。據我所知,即使現在有每平方米上萬元的房子,也是有價無市的。”
在錢斌看來,神木44萬人口,30萬都擠來縣城,就那麼點地方,供不應求,房價攀升再正常不過。另一些人則認為,當地房價干脆是自己人炒起來的。一些神木人在致富后紛紛將手中的錢變成房產,神木的房價“一天一個價,有的人上午買了房,下午就能賺十幾萬”。
至於去外地炒房,錢斌說,除了北京、西安、榆林和陝北各縣城,內蒙古的鄂爾多斯、烏海、包頭、呼和浩特和山西也是神木人買房的集中地。“這種消費往往也是金字塔式的。一個人買了,其親戚、朋友也跟著來。到最后,一個單元甚至整棟樓都被神木人‘包圓’了。”
與財富伴生的“病症”
在迅速實現致富神話的同時,神木也染上了暴富帶來的“病”。多重戶籍便是其中最主要的一個。
“近年來,很多地方買房都送戶口。神木買家一方面希望孩子能在北京、西安等條件更好的地方上學,一方面又舍不得放棄當地優厚的社會福利。”當地居民林強說,因為神木相繼實現了12年免費教育、全民免費醫療、城鄉居民養老保險等制度,而擁有當地戶口是享受各種福利的前提條件,“神木戶口因此比其他城市的戶口珍貴許多,這也是很多人擁有‘雙戶口’的最主要原因”。
林強告訴記者,在神木,有錢人一人擁有多個戶口的現象很普遍。有媒體報道,前幾年,“花幾萬元錢托關系,輕易就能從鄰省辦下戶口再轉回神木,走的是真手續。”“最難辦的是神木戶口,基本上隻能靠嫁過來。”小林向記者提供的“結婚遷入落戶須知”上,就對“被投靠人年滿30周歲,且結婚滿5年的配偶”,及“符合計劃生育政策的18周歲以下未成年子女”申請遷入時須提交的各項材料做出了明確規定。
戶口之外,受質疑更多的,是更深層次的“基層大環境”。“這些戶口怎麼能辦下來?”經營煤炭生意的李剛告訴記者:“以前逢年過節,我都得准備一堆購物卡、禮物打點管理部門,還要費盡心思請人吃飯、喝酒,因為人家一抬手,對我可能就是幾十萬的事。為擴建廠房,我要從農民那裡拿地,前后花了800萬,但真正補償農民的花費隻有50萬。”在他看來,正是基於這種大環境,一些煤礦主才有可能“邀龔愛愛入股”。
在龔愛愛被專案組抓獲后,人們對“房姐”及神木的好奇並未停止。2013年2月,網絡上接連出現數個對神木地方公職人員的舉報帖,引發廣泛關注,但截至記者發稿時,並沒有官方機構對這些舉報做出正面回應。(應採訪對象要求,文中出現的被訪者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