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05月23日15:06來源:大河網字號:
摘要:“我希望還是給下一代一個好的印象,我們的國家是美好的,我們國家是法治社會。我希望下一代不要重復我的覆轍。我受的已經夠了,我希望我的下一代,還有我親人的下一代,都會喜歡這個國家,以自己是中國人為榮和驕傲。” |
村裡老太太們說這洋媳婦人長得漂亮,就是說話咱聽不懂(圖/徐延春)
國際事件
如果從涉外的角度說,道是“涉外無小事”。
許帥很清楚,如果不是因為喬安妮,家裡這點事,壓根不會有記者來採訪。
今年清明節,許帥帶著喬安妮和一雙兒女給老人上墳。村裡惟一的公墓區就建在許帥家被征用的土地不遠處。那塊合同上寫明“種植黃煙”的土地,現蓋著烤煙廠房。爺爺的墳上長滿草,許帥越想越淒涼,就跟媳婦說,我們去上訪。許帥抱著兩歲半的女兒,喬安妮抱著幾個月大的兒子來到區政府。遭到驅趕和推搡后,許帥抱著女兒摔倒在地,原本哇哇大哭的孩子嚇得一動不動。喬安妮發瘋似地沖上來,怕許帥把孩子壓壞。全家人就趴在區政府門前哭。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有其他訪民說許帥幸運,如果不是有個外國老婆孩子,不僅不會有人理睬,估計被抓走了都沒人知道。也有人冷嘲熱諷,說他無能,就知道拿老婆出來“賣味兒”。還有人不解,他為什麼沒離開中國。
許帥曾經申請過3次英國探親簽証,都遭拒簽。卡梅倫就任英國首相后,移民政策也更加苛刻,許帥和喬安妮夫妻倆達不到要求。
上前來驅趕他們的人也刺激他:“有本事你跑到外國使館去。”
“當時我真的想跑去。但是我就想,我千萬不能走這一步,如果走了這一步,我的下場會非常悲慘。因為我們是平民,到最后還是一個政治犧牲工具,我不想被一些外國媒體利用。”
早在拆房現場受辱罵后,喬安妮就提出給英國大使館打電話,被許帥制止。因“致人輕傷”、“涉嫌犯罪”后,許帥反倒接到英國大使館的電話,告知有人投訴他犯罪,請求英國政府接走喬安妮和兩個孩子,讓他服刑。喬安妮跟大使館說明了當日的沖突情況,英國大使館表示關切其公民在中國的安全。
其后,英國領事曾到許家家訪,市、區、鎮上的領導擠了一屋子。許家人嚇得幾乎沒說話,喬安妮說自己不適應這裡,想回去。但她最終以“懷孕已近八個月,航空公司不便接收”為由暫緩回國。
“因為我媳婦不傻,她知道她走了之后,我肯定會(被)抓起來。”許帥說。
清明節的上訪,迫使鎮上領導答應,在職權范圍內,把許帥的案子“壓到底”。結果許帥回家后接到通知,檢察院已就其致人輕傷一案,提起公訴了。
“我希望……”
如果從一個小人物的生活來說,這是他自認命運不濟的又一例証。
正在取保候審階段的許帥,反復研究中國征地和英國移民的法律,以及中英兩國關於國籍方面的規定以確定自己兩個孩子的身份。按照他的理解,兩國都承認兩個孩子具備本國國籍,他們都有英國護照,都沒有中國戶口,連疫苗都打不成。因為兒子是在中國出生,英國護照上沒有進入中國的記錄,所以如果他要去英國,還必須申請中國公民出境簽証。但同時,中國農村出生的他,沒有分配土地,也不能上醫保。
許帥無數次構想過自己和家庭的前途。妻女都好說,就是兒子有點身份糾葛,“隻要我兒子拿到了一次性出境証,在北京上了飛機出去了,出去了他們就管不到了,人家就是英國人了。就跟鯉魚躍龍門一樣。”
最難辦的是許帥自己。
一方面,他羨慕英國的生活,自由、有保障。另一方面,他顧慮孝道,尤其在與基層政府發生矛盾之后,堅持不離國土的父母讓他無法割舍。一方面,他清楚孩子們最終還是要回英國生活,這對他們的未來有益。另一方面,父母不希望兒媳離開,如果必須要走,至少也要留下來一個孩子,“孩子是農村人活下去的動力”。
許帥上面有兩個姐姐,當年父母因為超生而離開村庄,一路乞討到了中蘇邊境,賣豆腐為生。許帥和中蘇小伙伴一起成長到3歲。回到山東鄉村后,許帥開始過擔驚受怕的日子,計生的人一上門,他就和姐姐鑽到床下。因為沒有戶口,許帥長期無學可上。80年代末,家裡花4000塊錢給他上了戶口,幾乎傾其所有。考學時許帥爭氣,中專的錄取通知書上,農轉非的榮耀、“國家干部”的未來,讓這個農家賣了所有牲口,供男娃上學。誰知,畢業不包分配,不能留在城市的許帥,農村的土地也沒有得到保留。耕種著父母的土地,還被廉價征走了一半。連原本開了幾年相安無事的獸醫站,也因為突襲的嚴苛規定而不得不關閉。家裡除了還剩4畝地,就隻有靠許帥賣轉運珠的小地攤謀點營生。
小時候上學,每家都要交300塊錢,“集資建校”,學校建成后,屬於國家。現在,土地也像當年的學校一樣,好像握在你手裡,但卻什麼也握不住。
在中蘇邊境的成長經歷讓許帥學會了俄語。他2009年到海參崴務工,碰到在集市上因無法溝通而手足無措的喬安妮時,幫了她大忙。后來兩人相戀,喬安妮嫁到他的老家。那時的她以為,中國“家家戶戶都會武功,飛檐走壁﹔中國農村都是那種古建筑”。
他的妻子已經無法忍受現今的生活。在經歷幾次沖突場面后,她就像剛生產后的受驚母貓,暴躁、多疑,恐懼和提防任何對孩子造成傷害的可能。
在中國將近四年,喬安妮經歷了中國的葬禮,披麻戴孝,燒紙磕頭。
她和丈夫經過縣城,看到勞務市場上人們舉著牌子:“泥瓦匠”、“木工”、“刮瓷”。看不懂漢字的她問:他們是在上訪嗎?
她偷偷做過幾天英語輔導班,丈夫告訴她,孩子們課間議論的都是父親的工作職位和自己衣服的品牌及價格。
她不能理解的事情太多了。但解決方法隻有趕快離開。
移民的事情,許帥也反復考察,但現有的門檻太高,指望靠正常移民解決他身處的鄉村矛盾,無法實現。而採取強行闖館等過激手段,即便能夠實現,也意味著他會被宗族親友們記恨一輩子。他擔心,如果將來姐姐的孩子們想要考公務員怎麼辦?政審關不是一下子就被“?嚓”了嗎?
“我希望還是給下一代一個好的印象,我們的國家是美好的,我們國家是法治社會。我希望下一代不要重復我的覆轍。我受的已經夠了,我希望我的下一代,還有我親人的下一代,都會喜歡這個國家,以自己是中國人為榮和驕傲。”張蕾